[绿杨] 遗物钓“鲨”
遗物钓“鲨”
1992 第6期 - 科幻小说
绿杨
拉塞尔・詹金斯并非为了欣赏中世纪风格的哥特式建筑艺术到兰德斯特城来的,他对城里众多的细长明快的廊柱、挺秀轻盈的塔尖和由彩色玻璃镶嵌的花窗都毫无兴趣。一出车站他就钻进一辆出租车:“果园街,12号。”
一刻钟后,詹金斯已站在这所住宅面前对它作了一番打量。这屋子很普通,没有汽车间,屋前的草坪已很久没有修整了,细心的人不难看出这住宅似乎还没有男主人。詹金斯端详完毕,满意地按了按门铃。
开门的是位上了年纪的妇女,艰辛的岁月在她额上刻下了过多的皱纹,但这并不能掩盖她那双警觉、冷峻的眼睛。她用这双眼睛从上到下对来客审视了一遍,随后立即变得温和了。
詹金斯上前一步:“是劳伦斯太太吗?我是拉塞尔・詹金斯,我希望你已接到我的电报了。”
女主人点点头:“我在等着你,詹金斯先生,请进屋来吧。”
劳伦斯太太递给来客一杯咖啡:“喝杯热的,这时节早上的寒气还是很重的。”
“谢谢。”詹金斯喝完咖啡,摸出一张揉皱了的报纸,“我读到一则出售华尔特・劳伦斯先生几件遗物的广告,那支烟斗我很感兴趣。”
“那是楠木镶翡翠的,雕工十分精致,是我儿子生前心爱之物,也是几件遗物中唯一值几个钱的东西。詹金斯先生,你一定是位有眼力的收藏家,否则不会为它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的。”
“唔………不完全是这样,我原本就要来南方度假,想顺便看看值不值得列入我的收藏品中去。你知道,我是个收藏家。”
“我这就拿来给你看。”女主人走到门口,“萨莉,把你爸爸的那些东西拿来。”
“她是你孙女!”詹金斯无意地问道。
劳伦斯太太点头;“就我们两个人过日子。”
詹金斯又翻开报纸:“广告上说,这几件物品一揽子出售?”
“主要值钱的是那支烟斗。其余还有一支4英寸反射式望远镜,一部旧录音机和一盒磁带,这几件不值什么,如果你带着旅行不方便,不要它也可以。我是因为不想留着这些令人伤心的遗物才凑在一起卖掉的。如果没人要它,我就把它扔了。”
“不,不。”詹金斯说,“我应该尊重你的安排,带上它们也没有什么不便。”
一位年轻姑娘抱着那堆东西进来,一一摆开在桌子上。“奶奶,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劳伦斯太太指指用过的杯子,“把它拿到厨房去。”
詹金斯逐一把玩了烟斗和望远镜, “这两件都合我的心意,我还想听一下那盒磁带。”
女主人抱歉地说:“录音机早坏了,磁带我从前听过,只有些噪音般的沙沙声,不知录的是什么。”
来客似乎很满意;“好吧,这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附件而已。劳伦斯太太,广告上说这几件东西总共要卖2500美元,你不觉得这定价太高了一点吗?我问过行家,那烟斗最多值500美元,其余的是卖不出什么价钱的。”
“价钱是高了些。我本不想卖我儿子的遗物,但是萨莉要结婚了,她未婚夫凯文是个好小伙子,但是钱不多。他把积蓄都用来买了一辆大型越野车,准备蜜月旅行时乘用。我想给他们2500美元旅费,为这才卖那些纪念品的,不足这个数目我就不卖了。”
“但是,这个价钱你是卖不出去的。”
“不瞒你说,在你之前有几位买主来看过货,但最高只出价300美元。不过我想百货中百客,说不定会有人愿出2500美元的。比如你,先来电报叫我把货留着,随后马上从北方亲自赶来,一定是特别感兴趣的。”
来客不想谈这个问题:“我只是酷爱收藏烟斗罢了。好吧,太太,我接受这个价格了。”
这时候外面有汽车声来到屋前停住。“这是凯文的汽车声。”劳伦斯太太走去打开窗子。草坪上停着辆大型红色越野车,一个英俊青年走下车来向她举起手做了个手势。不一会,他和萨莉一起走进屋来。
劳伦斯太太说:“凯文,这位詹金斯先生愿意出2500美元买那些东西。在他离开时,你大概可以用车送他走。”
“当然,我非常乐意。”
劳伦斯太太拿起磁带轻轻抚摩着:“我想詹金斯先生一定想听听这盒磁带和它主人的故事。”
詹金斯疑惑不安地望望众人,那对青年人默默不语地坐了下来。劳伦斯太太凝视着窗外的天空,回忆着久已逝去的往事。
她的语调是平静的:“我儿子华尔特很小就失去了父亲,是跟我长大的。后来他娶了个叫做苏珊的姑娘,生了个女孩子,就是萨莉。我们住在一起,日子过得还算快乐。
“华尔特工作之余唯一喜爱的娱乐是观看星星,可说是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他有个旧的望远镜,每逢晴朗的夜晚他就登上隔壁小教堂的钟楼支起望远镜观察星象。有时他把小萨莉也带上去指给她看那些美丽的星座,萨莉那年才6岁,倒也认得不少星星了。
“谁也不会想到这些美丽的星星竟会给他带来可怕的噩运。这年6月,正是牧夫座升到中天的时候,有一天华尔特把望远镜对着一颗桔黄色的亮星津津有味地观察,小萨莉自个儿在旁边玩耍。忽然他身后那口大钟咚地轻轻响了一下,他转过头来:‘萨莉,是你碰那钟了吗?’‘没有,爸爸。我在这边玩呢。’
“钟声又响了,断断续续、时紧时松,声音十分轻微,但在寂静的钟楼上却非常清晰。华尔特觉得有点毛骨悚然,打亮了手电绕着大钟察看了一转,但半个人影也没有。随后,他的手电暗了下来。变成一个淡淡的红点;同时,他还闻到空气中有股清新的辛辣气息。大约过了两分钟,钟声突然沉寂了,一切都回复了正常,手电也重新变亮了。
“这个晚上没有再出现别的情况,华尔特无法解释这个奇怪现象,也就不深究了。然而只隔了一天,当他把望远镜又指向那颗黄星的时候,同样的怪事竟又重现了一遍!
“这回华尔特比较镇定,密切注意着发生的每个细节,他发现,钟响是有规律的,同样的节律反复出现了好几次,好象在周而复始地演奏着一段奇特的乐曲。他坐在钟楼上想了一夜,深信自己正面临着一个科学的重大发现:外星人的信号在呼唤地球!”
詹金斯摇了摇头:“这不过是风把钟吹响罢了,年轻人脑子里总是充满奇特的幻想。”
女主人没答理他:“第二天早餐时华尔特把他的发现告诉了我们,他十分激动:‘妈妈,这是牧夫座大角星上的智人向我们发来的信号,也许他们早就这样干了,然而竟没有一个天文台注意到他们的呼叫!’苏珊半信半疑地问:‘怎么能肯定是外星人弄响那钟的呢?也许是老鼠,钟楼上老鼠多得很。’
“华尔特笑了:‘起先我也不明白,是手电突然变暗和那股刺鼻的辛辣味儿使我想到空气发生电离了,离子造成了电池的短路。那么,空气为什么会发生电离呢?那是因为有一股高能射线通过的原故。于是,我意识到这股射束是外星人发出来的信号,因为它在按某种固定的节律反复出现的,只有掌握高度科技手段的智慧生物才能发出这样强大的高能射束。当然,大角星离我们有36光年之遥,射束到达时已变得非常微弱,象一粒尘埃落到海里一样地无声无息,这就是人们从未发现到它的原故。
“而这一次它恰好落入我的望远镜里,镀着银膜的凹镜把微弱的射束重新聚焦起来,又再投射出去。这条新射束能量大大增强了,它电离掉挡住它前进的空气,然后投到那口钟上。剩余的能量转化为涡流,使那厚实的铜钟震荡起来。
“我的好运气在于我恰在这一时刻把望远镜正对着这颗大角星,而强化了的射束又恰恰击中一口直径、厚度刚好符合涡流共振频率的大钟!只要缺了一个环节这次信号又要被湮没了。’苏珊仍然似懂非懂:‘这有什么用呢?除了我们谁会相信那钟曾自己响过?’
“我儿子点头同意:‘是的。不过它还会再来的,下一次我会把它录制下来送到天文台去,他们的巨型望远镜不难再次听到这个呼唤。那时我将作为第一个与外星人取得联系的英雄而名扬世界了。如果我不在乎荣誉,也可以把录制的信号卖给一家通讯社甚至卖给国防部,至少能得个5位数。’‘卖掉它。萨莉快要上学了,我们可以送她进最好的学校。而且,我们自己也该过过象样点的日子了。’‘现在谈这个还太早。我得先做一个能记录高频信号的接收器,这不容易,不过我试试用录音机来改装。’”
詹金斯有点不耐烦听下去了,打断了女主人:“劳伦斯太太,你儿子确实有过人的想象力,不过现在世界上许多天文台都在日以继夜地逐块天空搜索外星人的电波,但至今都未能如愿。他们那样强力的射电镜都无能为力,你儿子那支供学生用的老式光学镜倒能独得头筹,未免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劳伦斯太太毫无中止讲述的意思,大有叫人非听下去不可之势:“华尔特清楚地解释过这个问题。他说,射电镜灵敏度虽然很高,但只能在有限的频率范围中接收信号,外星人用的频率却是个未知数,要在浩瀚无边的电磁波海洋中去找一个未知的信息,只能象大海捞针一样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华尔特狂热地改装他的录音机,给它安上检波器,又加上一个震荡线圈以便造成可以录制下来的差频,但他忙了两个星期也没搞成功。他愈来愈焦躁不安,因为再拖下去牧夫座就要隐没到地平线下面去了。后来,苏珊对他说,她认识一位技师,可以帮他搞好这个接收器。华尔特起先不肯让外人插手参与他的发现,但由于时间紧迫也只好同意了。技师很快就装好了接收器。他们眼巴巴等到天黑,抱着仪器带着萨莉又上了钟楼。”
女主人平静的语调渐渐变得辛酸起来:“以后的事是我们楼上几层的住户目睹的,他们的窗子朝向钟楼,清楚地看到他们两个人激烈争吵的经过。时间在10点过后,华尔特又找到了那个射束并用接收器录到一盒磁带上。现在余下的事只是把信号转译成我们的文字了。
“据目击者说,技师提出让他来破译,要求把磁带拿回家去。我儿子则坚持要自己来干,不肯把它轻易交给别人。他们争执一阵之后竟扭打起来,华尔特怕弄坏了磁带便一把塞到萨莉怀里,叫她赶快送回家去,他自己则挡住了技师。技师死命地把他一推,华尔特向后一倒翻过护栏摔了下去。技师顿时也吓坏了,但他很快清醒过来一把夺过萨莉手里的磁带,飞奔下楼跑了。
“华尔特掉在教堂门口的石阶上,当时就没气了,我完全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而正在这当口苏珊却不见了。一连几天,我只能搂着小萨莉相对流泪,若不是邻居照顾,我们便都会死去的了。苏珊从此没有再回来。一星期后警察告诉我说他们还未抓到技师,他们已知道苏珊早就是技师的情人,出事之后和他一起跑了。警察认定他们已离开了这个城市,便发了个通缉令。”
劳伦斯太太擦掉一滴眼泪:“这件事已经过去17年了,但害死我儿子的人依然逍遥法外,警察也早把这件陈年旧案置诸脑后了。”
她讲完后客厅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死寂。半晌,詹金斯站起身来:“太太,我对你儿子的不幸深表同情。事隔那么久,那个技师想必也死去了,忘掉这件事吧,让上帝来处理吧!现在我想早点做完这笔交易,去赶中午的那班车。”
“请再等一下。”劳伦斯太太声音略微颤抖,却很坚定冷峻,这比哀伤更令人感到可怕,“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华尔特,但我却没有。十多年来我每天等着凶手落网的消息,结果总是一片绝望。尽管我还不死心,但除了虔诚的祷告之外什么办法也没有。直到去年,凯文成了萨莉的未婚夫,他才为我出了个主意――一个非常好的主意。
“技师隐藏在茫茫人海之中,也许还改换了姓名,要把他找出来真是难如登天。凯文的意思是最好叫他自己走出来。技师把华尔特推下钟楼之后便夺走萨莉手中的磁带。但是他抢走的是另一盒空白的备用磁带,真正录着那宝贵信号的那一盒在萨莉口袋里。现在,除了我和萨莉、凯文之外,唯一知道这盒磁带和它的价值的就是技师和苏珊了。如果技师还活着,一定是梦寐以求想得到它的。于是,我们把它作为一枚诱饵,纵然他象沉入茫茫大海中的一条鲨鱼,只要安排得好,他是无法不来上钩的。
“我不能登广告单单出售一盒旧磁带,这样技师马上会嗅出是个圈套。我把它作为烟斗的一揽子附带物品,而且把价格定得特别高,使得除了技师之外没有人会来买它。”
“嗨,这主意确实高明。”詹金斯努力展开一个笑容,“不过癖好是无法捉摸的东西,谁敢说不会有一个热切看中这支烟斗而愿出高价收买的收藏家呢?眼下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收藏了900多支各式烟斗,只要有不同样式的我都要买下来,以凑满一千之数。”
劳伦斯太太也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当然,对每个慷慨的买主我总有办法弄清楚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首先,他那副模样始终深深刻在我的脑中,不管怎么改变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只要一眼我就能认出他来。再有,只要交谈片刻,我就能感觉到他主要的兴趣究竟是烟斗呢还是那盒磁带。”
詹金斯打了个哈哈,觉得要保持那个笑容似乎容易些了:“这些都太玄虚了,凭这个去指控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假如――我们来假设一下――你怀疑我就是那名技师,你能把我扭送到警察署去,理由是我肯出高价来买一支烟斗吗?”
女主人笑得更开心了:“当然不,我有更好的验证方法.比如,萨莉刚才收走你喝过的杯子,把它交给了凯文。凯文立即送到本市的警署去,和当年发下的通缉档案把指纹核对一下。这对凯文是非常方便的事,因为他就是一名警探。如果指纹对上了,他就带着一张收捕证回这儿来。詹金斯先生,你看这不是很简单的吗?”
一直没开过口的凯文站了起来,翻开上装衣襟露了露警察的胸徽:“我们走吧,詹金斯先生。”
图/张健翔